24日,北京民航总院的副主任医师杨文倒在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国家卫健委对此回应,“这不是医疗纠纷问题,而是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对任何形式的伤医事件零容忍。”
杨文医师的遭遇并非个例。当下,各种各样的医患纠纷问题层出不穷,也的确需要投入更多的关注与力量尽快解决。用暴力威胁医务人员安全,用伤害实现个人诉求,这种极端做法,是任何社会都不能容忍的。
近日,一名麻醉科医生隔空写给父亲的信传遍网络。他从事麻醉工作20年,曾坚决不报考医学院,但却抗拒不了命运的安排。一封家书情,两代行医人。父子二人以医唯命,字里行间,有两代医生的艰辛和坚守,也引发公众对医疗事业、对医患关系更深刻的思考——
给父亲的一封信
谭文斐
父亲大人:
您好!见信安。
昨夜沈阳惊雷四起,暴雨如注,恰逢毕业20周年聚会,大学的朋友圈里20年前年轻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我虽身在沈阳,不能参加聚会,但是许多陈年往事,就像倾盆的大雨注入流淌不息的浑河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许多不能释怀的回忆。
1974年7月8日,您作为术者完成的胃大部切除手术,患者没有完全清醒,误吸窒息死亡;当时遵义市毕节专区医院刘院长出面解决纠纷,被患者家属殴打,全院停止工作三天。
1993年1月16日,您作为术者完成的颅内动脉瘤夹闭术,患者麻醉拔管时呛咳,血压急剧上升,导致动脉瘤再次破裂,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当时医院主管副院长命令全院停止手术一天,满城风雨,您一夜之间双鬓斑白。
这两件事您并没有正式和我深谈过。1974年的事情是在我出生之前,但是每次您的大学同学聚会,都会有人不经意地提起,大多数时间他们也是为了回忆您年轻的时候手术技术超群。虽然一毕业就跟随大连医学院南迁,但是丝毫没有影响您28岁就成为优秀的普外科术者完成各类手术;每每提到您28岁就完成胃大部切除术时,我都看到您黯然神伤,在一旁默默地苦笑着。1993年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
因为这件事情不仅对您的职业生涯产生了戏剧性的影响,拟好的副院长的任命件被收回了;
而且这件事情让我暗下决心,1994年高考,坚决不报医学院。
但谁也无法抗拒命运的安排。
1999年我本科毕业,分配到大连市第三人民医院做麻醉医生。2002年我考取沈阳中国医科大学麻醉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留校,从事临床麻醉工作。
2008年5月9日,我做完总住院没有多长时间,作为夜班的领班医生负责所有急诊手术麻醉,责任与风险并存。夜班接班不久,骨科急诊二开手术,颈间盘膨出切开内固定术后出血,压迫气道,同时患者四肢麻木的症状加重,需要紧急探查止血。麻醉诱导后,患者通气困难,脉搏氧饱和度报警的声音由高亢变为低沉,患者的面容由苍白变为青紫,气道压力持续走高,我遇到了麻醉医生职业生涯中最不愿意面对的尴尬境地:患者无法插管,无法通气!眼见心率走低,马上心跳骤停,三个麻醉医生已经启动紧急预案,准备环甲膜切开通气;我仔细检查了一遍麻醉机,发现是通气螺纹管路的问题,改为呼吸球辅助通气后,患者转危为安。手术结束后,在更衣室里,术者黯然神伤,默默地苦笑,像极了您大学同学聚会时的样子;我在一旁默默地流泪,术者看到了安慰我说,不是成功了吗,怎么哭了,我说,没事,想我爸了。
2012年2月15日,我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半年,轮转妇科麻醉。负责麻醉的病人是本院职工的母亲,80岁,诊断是卵巢巨大囊肿,拟行开腹探查术。患者具有常年的冠心病病史,所以当天我的所有注意力都是保证患者的血流动力学稳定。老奶奶进手术室后,心脏麻醉的功底提示自己,建立有创动脉监测,很顺利就完成了。老奶奶说,昨天一夜未眠,肚子胀得厉害;看看她巨大的肿瘤,如同六月怀胎,我安慰她,一会儿麻醉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老奶奶还是抱怨肚子胀。我有些不耐烦,示意助手准备麻醉诱导,镇静药物刚刚推注一半,老奶奶突然开始喷射性呕吐。原来,巨大的肿瘤压迫,术前一天的食物全部淤积在胃肠道,常规要求的8小时禁食水时间对她是远远不够的。紧急抢救,反复吸引,气管插管,再次吸引气道;虽然抢救很及时,但是当天老奶奶还是送到重症监护室,恢复了两天,平安出院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可以回到1974年,仔细研究那个胃大部切除患者的病历。虽然您一直强调是返流误吸造成患者死亡,但是从麻醉医生的专业角度,我更怀疑是硬膜外麻醉复合过量的镇静药物造成的患者呼吸抑制,因为1974年县医院里能实施全麻的麻醉医生还是很少的。我还可以回到1993年,当然要带上现在才有的强效阿片类药物瑞芬太尼,掌握好药物剂量,患者带着气管导管可以睁眼睛,握手,而没有呛咳。可能事情就会缓和,看不到您做医生受到的委屈和自责,我可能会欣然报考医学院,因为麻醉技术的进步,会冰释很多我们父子隔阂。
命运的指挥棒始终在我们父子职业舞台上熠熠闪光。1977年,您下乡到毕节大方县双山区医院做外科医生,每天做完手术,夕阳西下,术后康复的患者陪您在河边聊天喝茶;2016年,我主动申请援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塔城地区民风淳朴,每天手术麻醉结束,我都会到小河边走走,想象着您1977年的样子,耳边是您的教诲,做医生,要解除疾病,造福患者。
最难忘的其实还是1998年5月3日,您在弥留之际,把我叫到身边,对我说,虽然爸爸知道你不愿意做医生,但是,毕业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还是做麻醉医生吧,外科医生离不开麻醉医生,麻醉工作风险高,没有人愿意从事,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勇挑重担。
今年是我从事麻醉工作20年,愿您安息。
儿:文斐敬上2019年7月24日
谭文斐在信中提到的经历并非个案。2018年,中国医师协会发布的《中国医师执业状况白皮书》显示:
在中国,有66%的医师曾亲身经历过医患冲突事件,经历过语言暴力的占51%,超三成医生有被患者暴力对待的经历。
有业内人士搜集近十年内中国媒体报道的295起伤医事件中(不包括港澳台地区),共有362名医护人员受伤,99名医护人员被患者持刀具袭击,至少有50位医务工作者因为暴力伤医事件而失去生命。
而医院的级别越高,被报道的伤医事件频率越高。十年内见诸报端的暴力伤医事件中,有七成发生在三级医院,其中三甲医院占了一半以上。
2014年,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一名肺癌并多发转移患者经抢救无效死亡,参与抢救的值班女医生和怀孕五个半月的值班护士被患者家属团团围住逼迫下跪并实施暴力殴打。医生王雅颅脑损伤,护士谭小飞晚期先兆流产;2015年,陕西省榆林市第二医院耳鼻喉科副主任刘医生因制止患者插队,左眼球被插队者打裂;2016年,山西长治一女医生因拒绝家属“按百度治疗方案进行治疗”,被刺9刀,导致心脏破裂;2017年,江苏人民医院肝胆科主任、长江学者孙倍成因批评黄牛代人挂号牟利,怀恨在心的黄牛多次踩点后将孙医生反锁在办公室,捂嘴殴打,然后拿刀捅;2017年,天津市第三中心医院超声科主任经翔被曾诊治的一肝癌患者砍伤,导致颈静脉破裂,耳朵呈粉碎状;2018年,南昌大学二附院一患者检查出艾滋病阳性,遂持刀捅伤抽血护士;2019年,北京民航总院的副主任医师杨文在正常诊疗中,遭到一位患者家属的恶性伤害,致颈部严重损伤。最终不幸离世。
在28日召开的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上,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获得表决通过。针对“医闹”事件屡禁不止,该法作出明确规定:
医疗卫生人员的人身安全、人格尊严不受侵犯,其合法权益受法律保护。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威胁、危害医疗卫生人员人身安全,侵犯医疗卫生人员人格尊严。
违反本法规定,扰乱医疗卫生机构执业场所秩序,威胁、危害医疗卫生人员人身安全,侵犯医疗卫生人员人格尊严,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
违反本法规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造成人身、财产损害的,依法承担民事责任。
每一起“医闹”事件的背后,不是医患纠纷问题,只有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
让杀医者依法受到严惩是人心所向,更是政法机关义不容辞的职责!